[亲历] 目睹殡仪馆之诡异事件:第2章 夜请筷仙

镇上的殡仪馆,建在山镇的东南角,背后靠山——老坟山,前面对水——大水库,用大嘴的话说这是依山傍水。从殡仪馆大门进去,左边没有任何建筑,而右边是一排平房,供职工办公和值班用,正面是个大堂,给死者办丧事、开追悼会用,大堂后面,就是停尸的冷库。从高处看殡仪馆,格局像个大大的“7”字。

据王师傅说,殡仪馆的选址和格局,都是有根据的。先说选址,殡仪馆选在东南方向修建,是因为东南方乃至阳之地,是“阳中之阳”,《易经》中提到,太阳由东升起,因此东方属阳;南方气候炎热,五行归火,而火为阳,因此东南方就是阳气最为旺盛的至阳之地,把至阴的殡仪馆修建在东南方,旨在压镇。

再说格局,殡仪馆的格局像“7”,是因为民间办理丧事一般都是以七为单位,什么一七、二七、三七……直到七七,殡仪馆建成个“7”字,也正寓意如此。

山里的冬天来得早,天冷了以后,我们几个爱凑在殡仪馆的值班房里打牌,因为值班房内有空调和电暖炉,两个一起开,房间里暖意融融,电费还不用自己掏,美中不足的是殡仪馆太偏僻,周围没有饭店和小吃摊,打牌打得饥肠辘辘时无处觅食。后来在我们的威逼下,大嘴自掏腰包买了个电火锅,算是替他们单位又向电厂作了点贡献。我们打牌前去菜市场买齐吃的,饿了就几个人一起动手搞火锅吃,爽得要命。

彻底解决了肚子问题后,我们就经常在值班房里搞通宵,有时打牌,有时骗几个姑娘过来讲鬼故事,有时什么也不做,就围着火锅喝酒抽烟吹牛皮,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值班房成为我们一个夜间娱乐的窝点。夸张地说,若不是因为下面这件事情的发生,这个窝点大概会被我们使用至大嘴退休。

那天我们几个本来想打牌到天明,夜宵都备好了,可其中一个在交警大队工作的朋友来电话说晚上有酒局来不了,三缺一,再找人又找不到,本想散了各自回家睡觉,可一大堆吃的摆在面前,于是临时决定搞个三人茶话会,搞多晚算多晚,搞累了就睡,反正值班室有床。

王师傅和我们说过,在殡仪馆,尤其在晚上,最尤其在晚上十一点到一点这段时间(此时是子时,是十二时辰中最为阴森的时间段),不可以谈论诸如鬼神之类的事物,更不可以做容易招惹这些东西的事情,否则惹来了脏东西,后果不堪设想。虽说前不久我和大嘴出业务碰见过那玩意儿,可害怕也就那么一阵子,过后一回想,还觉得蛮刺激的!用猴子的下流比喻是:就像第一次嘿咻的小姑娘,干的时候哇哇叫痛,痛完了一回味,还想再来一回。

那天晚上我们喝得有点多,把镇上所有漂亮姑娘讨论了个遍,猴子看看墙上的挂钟,提议说:“同志们,我建议,现在开始讲鬼故事!”我看了看时间,正值半夜十一点多,俗话说,酒壮人胆,在酒精的催化下,我们轮流把肚子里的奇闻怪谈说了个遍,越说越过瘾,直到搜肠刮肚再也弄不出半句鬼话,依然兴致不减。

这时大嘴说:“不如咱们来请筷仙吧,以前和王师傅聊天,听他说起过筷仙的玩法。”这个提议得到了我和猴子的双手拥护。大嘴说请筷仙不能开灯,于是他从隔壁办公室拿来一把蜡烛(殡仪馆的办公室一角堆满了鞭炮、元宝、冥币、蜡烛之类的东西,是大嘴等人创收外快的重要商品)。

我们按大嘴的指示,把蜡烛按东、南、西、北、东南、东北、西南、西北八个方位依次放好,然后拿了一个干净的碗装满水,又拿来三根筷子,把蜡烛一一点亮,最后把灯和电暖器(电暖器会发光)全部关掉。一切准备就绪,我和猴子在桌边坐好,目不转睛地看大嘴开始念咒请仙。

大嘴端坐在椅子上,把腰杆挺得笔直,垂下眼帘,嘴里神神道道地嘀咕了一通,此时我非但不感到恐惧,看见大嘴一脸严肃的模样,反而有想笑的冲动,一旁的猴子忍不住,扑哧一下笑出声来,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猴子,示意他安静,大嘴似乎没有受到干扰,心神合一,专心继续着他的古怪行为。

房间里十分安静,蜡烛燃烧的声响清晰可闻。大嘴从桌上拿起三根筷子,并成一排,如上香般把筷子缓缓插入盛满清水的碗里,同时嘴里轻轻说了声:“请!”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——三根并排的筷子,居然齐刷刷地直立在水中。

我惊呆了,抬眼看了看猴子,他显然也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所镇住,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。倒是大嘴此时颇有神棍风范,面不改色,无比镇静地对我和猴子说:“来了,有什么问题,问吧!”

猴子有点结巴:“怎——怎么——问?”

大嘴说:“随便,除了别问你什么时候挂,其他随便问。”

我咽了口唾沫,试探着问了一句:“请问筷仙,我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一个女朋友啊?”

说完,我眼巴巴地盯着筷子,期待着得到点让我惊喜的提示,可奇怪的是,三根筷子没有任何表示,只是直直地立在水中,既没摆出我期待的造型,也没发出我渴望听到的声音。

我看了看大嘴,问:“怎么回事啊?不灵啊,你看,不动也不说。”

猴子插嘴道:“你这个问法就有问题。”

我说:“怎么讲?”

猴子说:“你问什么时候能找到女朋友,你叫筷仙怎么回答你,摆个日期?再说这筷子哪来的嘴?”

我翻了他一眼,说:“要不你来问。”

猴子自信满满,说:“看我的。”

猴子挪了挪屁股,把身体坐正,搓搓手,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说:“筷仙啊筷仙,不好意思这么晚惊动您老人家,我就想向您咨询一个问题,您不用告诉我太多,只要回答对或者不对,能或者不能,好或者不好,是或……”

我听着不耐烦,打断了他:“你他妈快点,啰唆什么!”

猴子清了清嗓子,对着三根筷子问:“请问筷仙,水电公司的张晓静对我有没有意思(张晓静,堪称本镇第一窈窕美女,其父是水电公司副总,其母是水电公司人事部主任,家境优越,貌美如花,被猴子从初一起就开始觊觎和意淫,直至现在)?”

筷子对猴子的问题同样没有任何反应,我们三双眼睛直愣愣地瞪了筷子半天,可这三根筷子像扎了根似的竖在水中,纹丝不动。

猴子急了,骂道:“靠,怎么回事!”

我见大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,便捅了捅他,说:“要不你来试试?”

猴子表示同意,说:“嗯,也许是要请它的人问,它才会回答,大嘴你试试。”

出乎我和猴子的意料,大嘴摇摇头:“我觉得有点问题,还是不搞了。”

我与猴子异口同声道:“有什么问题?”

大嘴还是摇头,面色凝重地说:“不知道,但不应该这样啊。”

猴子说:“那你试试啊。”

大嘴继续摇头:“还是不试了,赶紧送走它。”

说完,他低声念了几句什么,说了声:“走——”

我和猴子伸长脖子看着筷子,良久,猴子说:“它没走。”

大嘴看上去有点急,重复念了几次,一次念得比一次快,可那三根筷子却像中了邪一般,依旧保持着直立状态。

我看看大嘴,大嘴看看猴子,猴子看看我,三双眼睛互看了一圈,又同时集中在筷子身上。八支蜡烛已燃去了近三分之一,白色的蜡油滴落在桌面,凝固成诡异的形状。房间门窗紧闭,烛火却左右摆动得分外活跃,像有风,可我感觉不到。

大嘴皱起眉头,自言自语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猴子猛地站起来,大声说:“管他妈的怎么回事,它不走,我送它走!”说完,用右手手背扇向筷子。

“别!”大嘴阻止不及,三根筷子被猴子打出碗中,分别跌落在桌面和地上。与此同时,一阵邪风突然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刮起,八支蜡烛被同时刮灭,风瞬息即止。在黑暗中,我听见桌上那只盛满清水的碗,发出一声可怕的爆裂声,溅出的水滴落到我的脖子里,冰冷异常。这突如其来的怪事,让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大叫起来。

我一边用袖子蹭脖子,一边大叫:“猴子,快,快,开灯!”

“在,在,在找,别推我呀!”猴子摸着黑在墙壁上乱摸,终于摸到了电灯开关。

突来的光亮,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,眯了一小会,才恢复正常。桌上的蜡烛被刚才那股怪风全部吹倒,七零八落地躺在桌上,放在中央的那只碗,已崩裂成碎片,残片弄得满桌都是,狼藉不堪,水顺着不平的桌面自边缘滴落,掉在地下一个塑料袋上,发出嗒、嗒、嗒的声响。

猴子从门口走过来,用手拨拉着桌上的碎片,问:“怎么回事?这是怎么回事?”

大嘴惊魂稍定,歪着脑袋责备猴子:“大爷的,叫你别动!”

猴子回骂道:“操,你不早说,我哪儿知道!”

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,我赶紧劝止:“别吵别吵,我看这事邪门,明天问下王师傅,赶紧清理一下,跑人!”

我们争先恐后地收拾完房间(这是前所未见的),迅速离开了殡仪馆。在车上,猴子突然想起什么,叫了起来:“我说,刚才我摸开关的时候,你们谁推我啊,吓死我了!”

我说我没推啊,大嘴也摇头说没,猴子的表情有点奇怪,说:“你们别吓我,到底谁推的?”

我们说真没推,开灯后你也看到了,我和大嘴站在离你两米多远的地方,还隔着桌子,莫非我们会瞬间移位不成?

猴子的神情越发错综复杂,呆了一会,猛地把衣服翻起来,弓着后背说:“来来来,凡子,帮我看看,我后背靠右上面有没有什么异常。”

我瞥了一眼,说:“没什么啊,正常得很。”

“仔细看看啊!”

我凑过去,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,说:“的确没什么?”

猴子整好衣服,舒了一口气:“那还好,你们不知道,我在找开关的时候,感觉被人猛地从后面推了一下,差点撞墙上,我还以为是你们谁弄的。”

我和大嘴对视了一眼,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。

夜里,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心神不宁,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。晚上发生的事我实在找不出科学的解释,此时,我已确信这个世上确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存在。也许是猴子的鲁莽触犯了所谓的筷仙,又或许是我们招来了某类不干净的东西,要说脏东西,还有哪里比殡仪馆多?更何况,殡仪馆后面就是座坟山,冷库里还存放着几具无人认领的死尸……

想到此,我的心咯噔了一下,赶紧跳下床,把衣服裤子脱个精光,对着镜子左看右看,连夹肢窝也没放过,确信身上没有任何奇怪的印记后,才重新回到被窝里。后来我得知,那天晚上,大嘴和猴子同样失眠,也同样在镜前做自我裸体欣赏,其结果是:我和大嘴安然入眠,而猴子,就没有我俩这么幸运了。

第二天,我在单位看小说(我们单位比较清闲,一年就两三个月有点忙,其他时间基本没事,早上来单位转一圈,和领导会个面,之后想干吗干吗),突然接到大嘴打来的电话,大嘴电话里说猴子出事了,我问什么事,大嘴说你过来就知道了。

猴子出事了,正在殡仪馆,难道是猴子……我胡思乱想,一路忐忑不安地赶到了殡仪馆。

不希望看到的场景没有出现,看到眼前活生生的猴子,我松了口气,骂道:“我操,大嘴打电话说你出事了,我还以为你挂了,靠!”说着,我照他肩膀狠狠地砸了一拳。奇怪的是,猴子并没像往常一样迅速反击,而是哭丧着脸说:“离挂也不远了。”

“怎么回事,还没缓过来啊?唉,你小子平时张牙舞爪的,原来是个软蛋子。”我以为猴子是被昨晚发生的事儿吓的,现在还没缓过神来。一旁的大嘴默不做声,猴子一脸苦相地卷起衣服,转过身说:“喏,你看右边。”

“啊!”看到猴子的后背,我倒吸了一口凉气,在猴子的右肩背上,出现了一个类似手掌的印记。这掌印非常奇怪,不大,像小孩的,却又只有两根手指,从位置上看,应该是食指和小指。

“不应该啊。”我说,“我记得昨晚在车上我替你看了,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啊。”

猴子欲哭无泪,说:“当时可能是没有,我回家以后,觉得被那什么推了一把不干净,便洗了个澡打算除除晦气,谁知道洗完澡出来,对着镜子一看,晦气没洗掉,反而洗出个这玩意来了。”

我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地方,问:“痛不痛?”

“不痛,什么感觉也没有,可就是去不掉,后来我又洗了好几次,皮都快搓下来了,还是这样。”

我朝周围看了一圈,问大嘴:“王师傅呢,他知道不?”

大嘴说:“王师傅在山上盖庄(我们管修坟叫盖庄),这事我一早就和他说了。”

我急忙问:“他怎么讲?”

大嘴说:“还能怎么讲,说我们玩出事了,十有八九招来的是鬼,等他下来,让他看看猴子的背再说。”

我应了一声,看了看脸色泛白的猴子,欲言又止。三个人蹲在院子里抽闷烟,一支接一支,等王师傅盖庄回来,我们三人脚下,已丢满了长短不一的烟头。

王师傅一看见我们仨就骂:“你们三个癫伢崽欸(欸,当地方言,相当于语气词‘呀’),不要命,什么不好歇(歇,当地方言,相当于‘玩’),半夜三更来这里歇这个,啊?”

猴子一见王师傅来了,刷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,把衣服撸老高,说:“王师傅,你赶紧给我看看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嚯!”王师傅发出一声惊叹。

不知是冷还是怕,猴子的身体抖得厉害,问:“怎么回事,是不是很严重啊?”

王师傅眯起眼,又仔细瞧了会猴子后背的掌印,说:“这像是小伢崽的手啊,缺了三个手指头。”

他帮猴子拉下衣服,对大嘴说:“你晓得这是哪个拍的不?”

大嘴满脸不解:“我哪晓得。”

猴子在一旁急得直跳脚,说:“王师傅你就别卖关子了,是什么快说啊,大嘴知道个屁啊!”

王师傅把夹在耳朵上的一支烟取下,在大拇指上顿了顿,提示大嘴道:“两个月前,一个小伢崽出车祸死掉了,还是你去拉回来的,不记得了?”

大嘴一听恍然大悟:“哦,我想起来了。”接着指着猴子问王师傅:“你是说猴子背上这个,是那个小孩子搞的?”

王师傅点点头:“八九不离十。”

猴子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,因为烟抽得多,声音嘶哑:“你们就别卖关子了,到底是怎么回事,什么小孩子小崽子的!”

猴子不明白,我却大概清楚了是怎么回事,因为那天大嘴去拉尸体的时候,我正好在殡仪馆,所以就跟去瞧热闹了。

在距我们镇五公里处,有个地方叫客山,客山紧挨着一条国道,这条国道的客山段,不是好地方,自我记事起,就知道此地车祸频出,邪门的是,迄今为止,所有出车祸的车辆几乎都出在同一个位置,我那在交警大队工作的朋友告诉我,在他们统计的车祸次数中,百分之九十八都发生在这里。

要说这路段弯急坡多也就算了,可偏偏是条直得不能再直的柏油路,车祸出得也离奇,不是侧翻打滚就是四轮朝天,可车胎却都是好好的,并没有发生爆胎或其他什么易导致翻车的事故,就这么平白无故匪夷所思。当地司机都知道这地方邪门,虽然这地方一马平川,但开到此处都会很自觉地放慢车速,因此出车祸的车子,大都是外地牌照的。

那天下午三点多钟,我和大嘴在殡仪馆外面打羽毛球,激战正酣,副所长跑来叫大嘴,说交警队来电话,客山出车祸了,是辆中巴,当场死了个小孩,要大嘴去拉。我跟大嘴到了现场,一堆人正在围观,那辆出事的中巴车横卧在马路中央,伤者已经被送往医院,周边散布着玻璃碎碴儿和点点血迹,旁边放着一具小孩的尸体,上半身被衣服盖住,露出两条血迹斑斑的腿,裤子几乎被撕裂成布条,鞋一只不剩,头部下方弥漫出鲜血,一直流到路边的排水沟里。

他被抬进车的时候,我看见他血糊糊的右手耷拉下来,三根手指被压得稀烂,剩下的两根死死地钩住手掌,如果我没记错,残余的手指应该是食指和小指,而猴子后背的印痕,正是一个只有食指和小指的小孩掌印。

猴子听完这些,目瞪口呆,把脑袋挠得吱吱响。我说:“这么说,那天晚上我们招来的压根不是筷仙,而是这个小孩子的……”我看了一眼猴子,把“鬼魂”两个字咽了回去,而猴子此时,已是脸色惨白。

王师傅将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的香烟点上,说:“我估计,这小鬼没什么恶意,被你们三个碰巧招来,觉得好玩,后来猴子把筷子打掉,估计把他吓到了要跑,跑的时候推了猴子一把,就留下了这掌印。”

听王师傅这么说,猴子的脸色稍有好转,但依旧忧心忡忡,一张嘴溜出几个问题:“那我背上这玩意儿怎么办?会不会中邪得病?怎么去掉?要不要去给这小孩上炷香烧点纸什么的?”

王师傅沉吟了会,抽了几口烟,说:“烧点钱给他是应该的,毕竟你们把他吓着了……”

猴子打断王师傅的话,说:“啊,只听说过鬼吓人,没听过人吓鬼,这小鬼还差点把我们吓死了!”

大嘴拍了下猴子:“别打岔!”

王师傅弹了弹烟灰,接着说:“至于猴子背上这个掌印,我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搞掉了。”

猴子差点晕倒:“那我不是死定了?”

王师傅拍拍他,说:“不要急嘛,我不会,有人会嘛,土凹有个老头,姓黄,对这方面很在行,你们可以去找找他,应该可以搞掉,毕竟那小鬼也是无意的。”

猴子一把拽起大嘴,说:“走,赶紧的,送兄弟疗伤去。”

我说:“急什么,先给那小鬼烧点纸吧,不然治好了,回头再找你摸上一把。”

猴子一拍脑袋,说:“对对对,大嘴,拿点货来(我们称纸钱、元宝、蜡烛之类的东西为货),我们去给他烧点,哦,对了,王师傅,你知道那小鬼埋哪儿吧?”

小鬼的坟很简陋,才两个月的新坟,墓前没有花圈,没有贡盘,只有一小撮未燃尽的元宝和草纸,被雨水浸泡成一团黑糊糊的疙瘩,一块用细竹竿挑起的招魂幡,在凄冷的山风中幽幽摆动,地上依稀可见鞭炮的残屑。从碑文上我得知,他姓赵名得磊,生于1992年,死于1999年,年仅七岁。

我们烧了一堆元宝和纸钱,还各自上了一支香。离开前,猴子对着小鬼的墓碑说:“小朋友,不好意思惊动了你,我们也不是故意的。这些钱你拿去花,如果花完了,就去找你爸爸妈妈,千万别找我们,如果你非要找我们,千万记得别找我,我胆小,他们俩胆大,所以找他们就可以,他们会转告我的,到时候我们再给你烧,希望你在下面过得好一点。”

猴子这番话说完,屁股上立刻多出两个鞋印。

土凹是距我们镇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,大嘴开车,十来分钟就到了。来之前王师傅说老头给人驱邪看病从不收钱,就爱喝点酒,所以我们停下车,在路边小店买了几瓶店里最好的酒,顺便向店主打听黄师傅的住处,一提黄师傅,店主十分热心地给我们指路,谢过店主,我们驱车来到黄师傅的住所。

黄师傅家就在马路旁边,一座普通的农户,门前种着一棵半死不活的金橘树,几只鸡在院子里啄食,大门敞开,里面空无一人,我们叫了几声,没人答应。

“人呢?”猴子屋前屋后地转了一圈,还是没有找到。就在我们打算去临近的农户问问时,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扛着锄头从田间走来,看见我们三个,问:“你头请哪(当地方言,你们找谁)?”

大嘴问:“请问你知道黄师傅到哪里去了吗?”

老头说:“我就是。”说完径直走到墙角,放下锄头,猴子急忙追上两步,说:“黄师傅,我们遇到点麻烦,希望……”

老头摆摆手,说知道你们干什么来的,大嘴放下酒,给老头敬烟,老头摆摆手示意不抽,招呼我们进屋。等我们三个坐下,老头看了我们一圈,指着猴子说:“一看你个面孤,就晓得你中了侠(当地方言,一看你的脸色,就知道你中了邪)。”

真是大师一出口,就知有没有。老头话不多,但一句话就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。大嘴指着我赶忙问:“那我们两个呢?”

老头说:“你得俩该冇事(当地方言,你们两个没事)。”这话说得我和大嘴浑身舒泰,全身暖洋洋的。

猴子正要把衣服撸起来给老头看,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,一个满嘴污物的妇女正被几个男人火急火燎地架了过来,其中一个男人急冲冲地叫道:“黄师傅,快救救我老婆啊!”

老头站起来,转身去看,猴子急了,说:“我怎么办?”老头说:“你这个不着急,等会儿看,这个急,先给她看。”猴子无奈,只好乖乖地坐下来等。

我和大嘴坐不住,走过去看热闹,猴子也赶紧跟了出来。等走近了,那妇女嘴上的污物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在她嘴上,沾满了蚂蚁尸体和蚱蜢的大腿,双眼圆睁,神情惊骇,喉咙里不断地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,像是想说话,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
那女人的老公说,昨天上午,他在院子里喂鸡,他老婆在厨房煮猪食,等他喂好鸡去厨房,却发现他老婆不见了,猪食仍在锅里熬煮。找了一圈不见人,就去地里找,还是找不到,再去问村里人和她娘家人,都说没看到,这下他急了,两口子平时挺好的,这无缘无故地跑掉不应该啊!再说,就算跑了,这大白天的,也不会没人看到,这时有人说会不会被野鬼拐跑了,因为几年前出过一件差不多的事情。于是,全村人都被发动了起来,漫山遍野地找,一边找一边敲锣打铳放鞭炮(据说鬼怕这些东西),找了一夜,附近几个山头都找遍了,还是不见人,直到今天中午,才有人看到她正抱着西面山坡上的一根树桩打哆嗦,神志不清。

听完男人的叙述,老头点点头,用手托起妇女的下巴,瞧了一会儿,说让他们等等,转身进了里屋。不一会儿,老头端着一个黑糊糊的木制托盘走了出来,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水、一碗红彤彤的东西(后来知道是朱砂)、几张草纸和一支毛笔。

老头拿起一张草纸对折,撕成均匀的两片,又拿起毛笔在清水里泡湿,蘸上朱砂,在两片草纸上分别画上令人费解的图形,烧掉,混入清水中,然后示意那妇女丈夫把她嘴巴打开,把这碗水徐徐倒入她的口中。

那妇女被灌下这碗水后,呜咽了几声,然后咳嗽,猛地一低头,哇哇地吐了一地,当时把我们恶心的,真是难以言述。

也真神,她吐完后,立刻恢复了神志,捂着肚子喊了声:“哎哟,俺个娘呀!”就开始擦嘴。后来据她说,那天上午她正在厨房煮猪食,几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闯了进来,二话不说架起她就往山上跑,她挣扎着想跑,可那几个男人力气大得惊人,怎么也挣不脱,她想大叫,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声来。到了山上,几个男人说想请她做客,这时她看见面前摆着一张桌子,桌上放着几碟菜,还有米饭,男人叫她吃,她不肯,于是那几个男人就硬塞到她嘴里。她说她还看见找她的人从身边走过,可别人就是看不见她,她叫又叫不出,后来就晕了,再后来就到了这里。

听到这里,大嘴悄悄地对我说:“我操,这他妈鬼也太凶悍了,大白天跑家里拿人。”

我扁扁嘴,表示的确了不得。

转眼看了下猴子,发现这小子在一边激动得直搓手:“这下子有救了。”

等那些人走掉,老头拿了块湿毛巾摸了把脸,接着瞧了瞧猴子的后背,问是怎么弄的。

猴子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对老头说了一遍,夸张起伏的叙述配上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,猴子把这件事说得活灵活现,恐怖万分,让我和大嘴一时梦回当夜,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战,毫不夸张地说,你如果当时在场,一定会被猴子弄得如同身临其境,如果你胆小,没准还会尿裤子。我就纳闷了,猴子这张嘴,能把一件事说成直播中的电影,怎么硬是没能把张晓静忽悠到手?想到此,我由衷地生出对张晓静的佩服,这种不受蛊惑明辨是非的本领,实在是非常人所及,以后见到她,我一定要握握她的手(如果她肯),告诉她:只要有你在,猴子那张嘴就成不了一个传说。

老头听完猴子的叙述,咧嘴笑开了,用他的普通话说:“你港的故事蛮好汤(当地方言,你讲的故事很好听)。”

猴子傻笑:“黄师傅的普通话也港得很好汤,不过我不是在讲故事,都是真的,嘿嘿。”

老头说他晓得是真的,接着告诉我们:那天晚上我们招来的的确是那个小鬼,小鬼调皮,想和我们玩,那三根筷子,是小鬼一直拿着插在水中,他就在我们中间,可我们谁也看不到,后来猴子把筷子打飞,把小鬼吓到了,他跑的时候猴子挡了他的路,于是就胡乱推了猴子一把。

说到这儿,老头又告诉我们,鬼如果不想害人,一般摸人是不会留下痕迹的,也不会对人造成伤害,比如很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,有时候莫名其妙没完没了地哭,这是因为婴儿已故的长辈回来看他,看得喜欢,忍不住就会摸,但是婴儿怕啊,所以就哭个不停。

这时我问了两个问题,说为什么婴儿可以感觉到有鬼在摸他,而大人不知道?还有就是猴子,既然那小鬼没有恶意,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留下这个掌印?

老头解释说,婴儿元气弱,虽然是纯阳之体,但火不旺(这句话让我至今仍迷惑不解),所以容易感觉到那些东西,其实一些成年人也可以感觉到,但这些人一般不是体质非常虚弱,就是重病将死,而我们正常人,元气足,火旺,若不是在阴气丰厚的地方,鬼一般不敢接近,除非像你们这几个傻小子,没事在殡仪馆招鬼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

至于猴子身上那手印,是因为当时那小鬼也受惊了,慌乱时推了猴子一把,虽然无心,但因为他受了惊吓,阴气大盛,所以这一下的阴寒毒气也不算小,幸亏猴子火旺,如果换个火弱的人来受,难搞。说到这儿,老头摇了摇头,表示真的很难搞。

猴子听着有点心虚,指着自己问:“那我身上这个,没问题吧?”

老头自信地一甩胳膊,说:“冇事!”

猴子踏实了,笑成一根狗尾巴草:“黄师傅就是黄师傅,大师!”

老头教给猴子驱除手印的方法很简单:买半斤糯米,加高度酒蒸熟,敷在掌印上,一天两次,三四天后阴毒就会完全拔尽。

心石落地。临别前,我们和老头坐在院子里扯了会闲话,期间老头告诉我们了一些禁忌以及驱邪辟污的方法,真叫人大开眼界。我想起刚才那妇女老公说起的另一件野鬼拐人的事情,觉得好奇,就问老头是怎么回事。

老头说,那事发生在土凹旁边的下凹村,说是三个男人上山采草药,进山后中午开始做饭(三人各自带了米和一些腌菜),淘好米,装进饭盒,就放在火炭上煮,然后三个人继续在附近找药,觉得饭熟得差不多了,就回去吃饭,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:三盒放在火炭上的米饭熟了两盒,剩下一盒放在火炭最旺处的,居然仍然米是米水是水,用手指一试,水居然冰凉,一点温度都没有。山里人对怪事敏感,一看不对劲,药不采饭也不吃了,收拾东西转身下山,走了一会,那个饭没熟的人想小便,就对另两人说你们先走,我撒泡尿。那两人说好,在前面拐角处等你。两人走过拐角,在路边坐下,边休息边等那人,谁知等了将近半小时,那人还是没来。两人回头去找,看见那人的竹篓扔在草丛上,人却不知所踪,两人急了,边大喊那人的名字边四处寻找,可怎么找也找不到,也不见回音,眼看天就快黑了,两人害怕,赶紧下山,打算去叫村里人一起来找。

下了山,两人直奔失踪那人家中,一踏进院子,居然发现那人一身湿地坐在大门口喝热茶,两人奇怪,咦,你怎么先回来了,害得我们在山上一阵好找。那人放下茶碗,一脸惊恐地说了他的经历:他刚撒完尿,正想离开,突然从树林里跑出两个陌生男人,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走,他挣扎不过,吓得大叫,可同行那两人却没有回应,陌生男人把他架到一个小瀑布上边,瀑布下是个深潭,其中一个推了他一把,他一个踉跄跌下潭去。算他走运命不该绝,一伙伐木工这时正在潭下不远处漂运木头,看到这人跌下深潭,就把他救了上来,然后他自己顺着道回到家里,这不才刚到家,又怕又冷,所以赶紧先冲碗热茶来祛寒压惊。那两人听得又惊又怕,没几天,这怪事就在附近的村子里传开了。

老头说完,往下凹村的方向努了努嘴,说这人现在还好好的,在家里种地,只是从此再也不敢上山了。

临别前,老头再三叮嘱我们不可再在殡仪馆玩诸如此类的游戏。轻者短寿,重者丧身。这话听得我们胆战心惊,猴子忙说不敢不敢,再借几个胆也不敢玩了。向老头道过谢,我们驱车离开了土凹村。


转载自:天涯论坛 莲蓬鬼话,原作者:李非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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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4-06-08 22: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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