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亲历] 目睹殡仪馆之诡异事件:第6章 纸人寻人

和王师傅吃完饭,我有点犯困,打算回房间小休一会,走到门口一摸口袋,坏了,钥匙掉了。我跑回刚才吃饭的饭店,没找到,问老板也说没看到。我琢磨了会,十有八九是掉在殡仪馆的走廊上了。叹了口气,没办法,再远也得去找啊,不然我就只能撬门换锁了。

我打起精神走到殡仪馆,看见我上午搬到外面的椅子还放在走廊上,过去一瞧,钥匙就掉在椅子下面,我捡起钥匙,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。从城区到殡仪馆距离不近,我半天中走了一个半来回,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,腿有点发软,我点起一支烟,决定歇歇再走。

环顾四周,除我之外,殡仪馆此时已空无一人,微风徐徐,几只麻雀在墙角旁边蹦来跳去。我弹掉烟头,打了个哈欠正要离开,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呼唤:“非凡。”这女声好熟悉啊,我愣了一下,前后左右看了一圈,没人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走了两步,又听到一声:“非凡。”这回我听得真真切切,叫我的不是别人,是梦里那位神秘的红衣女子。刹那间我没有丝毫恐惧,反而感到一阵惊喜,自按王师傅教的办法去做以后,我已经快两个礼拜没有梦见她了,要说不想,那是自欺欺人。

我转身往后山看去,以为她又会出现在同样的位置,出乎我意料之外,她居然红衫飘飘地站在大厅屋顶边缘。在梦里见过那么多次,我却在今天才看清她的长相。她很年轻,二十出头,长发垂腰,皮肤白皙毫无血色,相貌我认为是中上,不算美人。我看着她,她眉宇间透出一丝幽怨,叫我感受杂乱。微风稍劲,荡起她的红衫和黑发,翩然若舞。这时我脑中突然闪出一个词语:风华绝代。我以为自己在做梦,想掐一把自己,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,我想叫喊,又发现自己张不开嘴巴。我急了,我想我肯定是白日梦魇了,可我这么清醒,眼前的一切这么熟悉和真实,对,我不是在做梦——那我动吧,我动不了;我叫吧,我叫不出。我越来越急,我感到有些窒息,是梦是实,我分辨不清。

“非凡。”她又叫我了,声音还是那么好听,可在我这时听来,却觉得有股刺心寒意。我拼命挣扎,想动想叫,我满头虚汗力不从心。

“非凡。”

“非凡,非凡,非凡……”她呼唤得一声比一声急迫,声色俱厉,直逼我心,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捶裂胸口,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。

“啊——”终于,我吼出声来,身体在一瞬间恢复了知觉,声音消失了,她消失了,几只麻雀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,疾飞而去。

我使劲挠了挠头,头皮的刺痛告诉我不是在做梦,房顶上空无一物,可她的呼唤声却在我耳畔依稀回荡。我在衣服上蹭去沾在手指上的汗水,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四周,仓皇离去。

“什么?又遇见她了?”猴子不大相信。

我愁眉苦脸,说:“是,还是大中午,太阳当空的,我怎么这么倒霉!”

“嗯,倒霉,我要在就替你倒霉倒霉。”猴子还是这种德行。

我假装要揍他,他赶紧躲开,嬉皮笑脸。

“唉,怎么办,总不能一辈子都系红绳枕剪刀吧,何况现在就算这样也不保险,你们看,大白天都出来了。”我两手一摊,对大嘴和猴子说。

这时大嘴提议:“不如去土凹找黄师傅吧。”

我说:“行,赶紧的。”

黄师傅正坐在门口编竹条,一眼看见我们,笑呵呵地说:“又中侠里么(当地方言,又中邪了吗)?”

猴子指指我说:“这回中侠的是他,不是我。”

老头放下手里的竹条,招呼我们说:“来来来,坐下说,又是怎么回事。”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,没猴子那天说得精彩,却把老头听得眉头深锁。我有点心慌,看老头的表情,这件事似乎很麻烦。

果然老头开腔了:“一蒿事情难搞(当地方言,这件事情难搞)。”

我心猛地一沉,垂头丧气地说:“完了完了。”

老头笑了下,说他只是说难搞,又没说不能搞。猴子在一旁跟腔,说:“就是,这难搞和不能搞完全是两个概念嘛,看你平时不傻,怎么遇着个女鬼就傻里吧唧的,别急,总有办法解决的,对吧黄师傅?”

老头告诉我,要解决这个事情有两个办法:第一个是把那女子招来,对她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,劝不动咱们还可以给她点厉害看看,当然这样做风险很大,万一劝说不成又厉害不过她,那我们几个就要倒血霉了;第二个是烧个纸人给她,在纸人身上滴几滴我的血,在她坟头烧掉,这样她就会把纸人当做我,而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。

老头的两个办法一说完,我们就全票选择要用第二个。

不过麻烦很快就来了,第二个办法看起来既简单又保险,实际操作起来却有很大难度。要烧纸人给她就必须知道她的坟地所在,不然随便找个地儿一烧,事情没解决,万一把其他孤魂野鬼招来就麻烦了,另外要找她的坟地实在很困难,因为不知道她名字,其实就算知道她的名字我们也十有八九找不到她的坟地,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,她是古人,古人的坟墓就是古坟,王师傅在后山修坟修了快十年,连一座古坟也没见过,这青山处处埋尸骨,天晓得她埋在哪儿。

如此一分析,我心凉了半截,这谈判有风险,烧假人又没处烧,那该怎么办?

老头摸着下巴考虑了半天,说:“实在冇办法,就只得走阴关了。”

走阴关?这名字听着就瘆人,大嘴和猴子面面相觑。我问老头:“这走阴关,是不是就是要我们去阴间走一趟啊?”

老头摇摇手说:“没那么邪乎,这走阴关啊,不是人去走,而是让纸人去走。”话说得我心头一松,却觉得这其实更邪乎,纸人走阴关,闻所未闻。

老头说:“既然找不到她的坟,那我们就只好让纸人去找她,具体做法是,在午夜子时,把纸人带到一个阴气极重的地方,烧掉。”

猴子摸摸后脑勺,问:“这么简单哪?”

老头端起茶缸喝了口水,说:“当然没这么容易,要让纸人找到她,并被她接受,需要具备两个条件:第一个前面说过,要滴上我的血,这个容易;第二个就比较麻烦了,需要那女子的头发。”猴子问:“要头发做什么?”老头答说要头发引路,没有这女子的头发,就找不到她。

听完这话我就没了劲,说:“连她的坟都找不到,还怎么能找到她的头发,再说了,人都死这么久了,头发还能有?”

老头反问我:“难道你看到的她是个光头?”我说:“当然不是。”老头说:“这就对嘛,不是光头就有头发,有头发就有办法拿到,不过需要你冒点险喽!”我听着心里发虚,颤颤地问老头是什么办法?老头说:“需要你和她碰个面,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,她似乎想把你带走,一个搞不好,后果不堪设想呢。”

老天爷!我开始口齿不清了:“那,那,没有那,那什么,其他办法了吗?”

老头说:“没,要么找到她的坟,要么拿到她的头发。”

我看看猴子,猴子耸耸肩,我又看看大嘴,大嘴摊摊手。我想说要么咱们试试第一个办法吧,可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刚才老头都说了,那女子现在想把我带走,而招她来商量的结果很可能是不但我被带走了,还得搭上老头、猴子和大嘴。

算了,赌一把!我一咬牙,问老头:“我该怎么做,睡着了等她?还有那个,她头发怎么拿,看到她了抓一把头发我就跑?”

老头说:“这哪行,你见到她后,用右手小指绕住她的头发就可以了,千万不能硬扯,只要你能回来,头发就肯定能取到。”

只要你能回来!这话吓得我腿发颤。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说:“那个什么,会不会很危险啊,我回不来了怎么办?”

老头说:“只要按我说的去做,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”我说:“黄师傅你快说,我肯定你怎么说我怎么做。”老头掰着手指,开始和我一、二、三……

第一,晚上必须一个人睡,睡觉前把剪刀和红绳都去掉;

第二,她出现后,要尽量顺从,不要激怒她,再偷偷绕住她的头发;

第三,绕住头发后,不要跑,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;

第四,最重要的是,期间千万不能说话,更不能大喊大叫。

我说:“我都记住了,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啊,黄师傅你能不能给我弄个护身符什么的?”老头说:“不用,弄了她可能就不靠近你了。”之后老头又嘱咐大嘴和猴子去准备个纸人,等我取到头发后,一起带来找他。临走前,老头再三叮嘱我,一定要用右手的小指去绕她的头发,千万不能出错。

回到镇上,大嘴和猴子一直陪我到天黑。两人知道我害怕,一句也不提红衣女子,只是不断和我扯些生活琐事,想让我不那么紧张,我也竭力想表现得镇静,可不断发抖的声音和身体,暴露出我是那么的胆战心惊。在他们临走前,我怕我太紧张睡不着,提出要不要喝点酒或去搞两颗安眠药吃吃,可大嘴说万一吃了睡下去醒不来怎么办?我想想很对,于是作罢。

大嘴和猴子走后,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我坐在床沿,心神不安,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我。我看看左右,又抬头看看天花板,却不敢回头,我怕一个回头,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就会出现在我眼前。

算了,上床吧,该怎么着怎么着,我拧亮台灯,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前把大灯拉灭。小小的台灯瓦数不足,昏黄的灯光连房间也照不完全,熟悉的房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,我在这屋住了将近一年,从没觉得这房间居然这么阴森恐怖,仿佛在一切暗处,都藏匿着一些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东西。

吱——呀——,窗户的一声呻吟差点让我跳上天花板。我惊恐地向窗户望去,风把窗帘掀起,原来是窗户的风钩没有钩上。犹豫了一下,我又把大灯拉开,明亮的光线让我惊魂稍定,我走到窗前,把窗户关好插严。

我不敢再关灯了,脱掉衣服上了床,随手拿起床头的杂志翻了几页,楼上小孩玩弹珠的声音吓得我几次差点从床上弹起。我看看闹钟,才九点多钟。我点起烟,靠在床头抽了起来。一连抽掉几支烟,我嗓子干得厉害,下床端水喝。走到桌前,我喝完水,看到桌上的镜子,突然想起有人说过晚上不能照镜子,否则容易在里面看到自己以外的东西。

我闪到一边,斜眼看了看镜子,心里毛得厉害,想了会儿,我伸手把镜子反扣在桌面上。折腾了一会,时间已经快接近十点,我拉上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,一会就觉得气闷,于是又把被子弄出一条缝隙,就是不敢把头露出来睡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依稀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轻,与此同时,天花板上似乎出现了一个吸力巨大的黑洞,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离床升起,那股吸力正把我身体往洞里拉。我慌了,赶忙用手拉住床头,而那股吸力似乎越来越强,我感觉自己已被拉成了一个倒立的姿势,我紧闭双眼,牙根咬得发酸,用尽全身力量死死地抓着床头,就怕支撑不住,被吸过去。

忽然,一阵轻松,那吸力居然消失了,我重重地摔在床上,虽然隔着垫被,也被震得有点发蒙。我睁开眼睛,差点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大叫起来——我又回到了梦里那个房间!在刹那间我想到了老头的叮嘱,硬是把将要出口的大叫憋回了肚子里。

“非凡。”

我的妈呀,她在!

“非凡,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
还是这几句,怎么总是这几句,拜托你换几句说说好不好,要杀要剐,说出来好让我踏实,总让我这么悬着,心惊肉跳啊。我不知该怎样形容我此时的心情,我想到那因惊恐致死的两个学生和村民,我没见过他们死时的表情,但我想,此刻我的表情和他们相比,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我闭上眼睛,不敢看眼前的一切,我的耳朵轰隆作响,像一列火车在里面来回疾驰。她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,我身体猛地一颤,接着像疟疾病人一样打起抖来。她的手在我头上来回抚摸,动作轻柔至极,可我只感觉头皮发麻,只希望她千万别一下掐住我的脖子。

菩萨保佑,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,和前几次一样,她替我脱去了衣服,我如死猪般任她摆弄,一动也不敢动,在她把头靠近我的时候,我悄悄伸出右手,钩起她一缕头发,小心翼翼地用小指绕了几圈……

咚咚咚……

“凡子!”

咚咚咚……

“凡子!凡子!李非凡!”

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和喊叫声把我惊醒,我睁开眼睛,看到熟悉的房间,死里逃生的激动让我兴奋得大叫起来。我掀开被子跳下床,还没跑到门口,只听砰的一声,门被踹开了,满脸慌张的大嘴和猴子出现在我面前,刹那间我脑子里跳出一个成语:浴火重生!

“我靠,你裸奔哪?”这是猴子见到我后的第一句话。

我低头一看,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丝不挂,于是赶紧踮着脚跑回床上穿起衣服,趿上拖鞋。

“不好意思,太激动了,兄弟们见笑,见笑。”我心情愉悦极了,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。

猴子伸出小指头比画了一下,奸笑着说:“的确很见笑。”

“去你妈的!”我一脚飞起,拖鞋正中猴子胸口。

大嘴哈哈大笑,说:“我操,还活着就好,刚才敲门见你不答应,还以为你精尽人亡了,对了,头发拿到了没?”

“哦,对了!”经大嘴一提醒,我才想起。我赶紧抬起右手,一缕乌黑的长发正轻悠悠地挂在我的小指上。猴子走过来,取下头发,看了半天,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,点点头说:“嗯,香。”

大嘴在一旁说:“你就意淫吧,回头就缠上你。”猴子吓了一跳,赶紧把头发扔到地上,我急忙捡起来,吹了几下灰,骂道:“操,别他妈乱扔,我这条命就靠这个了。”

“搞定了就好,那我们走吧。”大嘴说。我说:“好,马上出发去土凹。”

“猴子,你在床上翻什么?”我看见猴子在我床上东翻西找。

“我在检查罪证。”

“滚,你他妈快走!”我一巴掌拍在猴子后脑勺上。

出门时我才发现锁被这两个王八蛋踹了下来,于是跑去借了把锤子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。

“对了,纸人准备好了没?”在车上,我问大嘴。大嘴说:“你就放心吧,给你挑了个最帅的,保证那女鬼一看到就立刻移情别恋。”我连说:“那就好那就好,移得越快越好。”

到了黄师傅家,我把头发交给老头,问够不够,老头一乐,说:“这么多啊,够了够了,一根就行,剩下的你留下做个纪念吧。”

留个纪念?拉倒吧。我说:“要不给猴子吧,他喜欢,给他挂床头,天天意淫。”猴子一听连连摆手,说:“不要不要,还说他是用情专一的人,心里只有张晓静。”这话差点叫我们吐一地。

东西都准备好了,我说:“要不咱们开始吧。”老头摆摆手说:“时间没到。”昨天他就说过,要在午夜子时,找个阴气重的地方才能开始。大嘴说:“要阴气重,哪个地方能重过殡仪馆,在殡仪馆弄行不行?”老头说:“行,不过那时候太晚,回不来怎么办?”大嘴指指车说:“这没问题,事情搞定了送黄师傅你回来。”

看看时间,现在才上午九点多,我对大嘴他们说:“要不咱们先回镇上,等晚上再过来。”老头热情,说:“跑来跑去多麻烦,就待在这儿,中午做山牛肉给你们吃。”我们推辞了一番,拗不过老头,想想反正大家都没事,就答应了。

上午我们帮老头劈了些柴火,中午吃完饭没事,就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。从和老头聊天中我们得知,老头的老伴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,他只有两个女儿,都嫁到了外地,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。

猴子问老头这身本领是从哪儿学来的,老头笑着说这不方便说。猴子说:“要不黄师傅你收我们几个做徒弟吧。”老头说:“没问题啊,不过要看看你胆量够不够。”猴子拍着胸脯说他什么都不够,就是胆量够。老头说:“行啊,那你独自在殡仪馆停尸间住上三个晚上再说。”猴子一听傻了眼,说:“黄师傅你这不是明摆着不想收我们为徒嘛。”老头笑笑说:“要你睡那里不是整你,一是试试你的胆量,二是要看看你的八字硬不硬,如果三个晚上下来,你还是这么活蹦乱跳,那么我二话不说,肯定收你。”猴子问:“那万一八字不硬会怎么样?”老头嘬了口茶,说:“那就说不好喽。”

猴子抓了抓脑袋,说:“那我还是先考虑考虑吧。”

老头笑道:“好哇,想好哩就来请哎(当地方言,想好了就来找我)。”

拜师不成,猴子又开始缠着老头讲故事,说:“黄师傅你经历多,讲几个刺激的怪事给我们听听吧。”老头兴致不错,说他经历的怪事多了去了,先给我们讲个他年轻时经历的怪事。

黄师傅年轻时爱打猎,虽然那时还不懂奇门异术,但因为胆大,所以从来不和人结伴进山,就爱一个人背着杆三眼铳在山上乱转,一转就是一个晚上。

记得那天夜里,月亮又圆又大,他在山上转悠了几小时,也没发现猎物,转得口渴了,就走到山溪那边去喝水。才走到山溪边,突然听到对面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动静,黄师傅心里暗喜,这十有八九是来喝水的麂子,于是水也顾不得喝了,赶紧蹲下来,端铳瞄准。借着月光,他看见一只麂子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,正对枪口。好机会!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,只听嗒的一声,那铁铳居然在这时哑了火,黄师傅暗骂一声,正想开第二枪,那麂子已经发现了危险,扭头就跑。辛苦了大半夜才找的猎物岂能轻易放过,黄师傅把铳往肩上一挎,拔腿就追。

那麂子也真奇怪,不知是故意捉弄黄师傅还是怎么的,跑出一段路后,居然停下来扭头看看黄师傅,一看到黄师傅举起铳,就再忽左忽右地疾跑起来,等觉得距离差不多了,便又停下来……黄师傅气得七窍生烟,被只畜生耍得团团转,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?他咬着牙憋着气一路猛追,追着追着,突然被一根野藤绊了一下,连人带铳摔了出去。这一跤摔得好狠,他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,铳也不知飞到了哪个地方。这时那麂子在前面又停了下来,扭头看着他,还发出扑哧扑哧像笑一样的声音,黄师傅说他那时活了快三十年,打过不下五十只麂子,却从没听过,也没听说过麂子发笑,这麂子成精了!他挣扎着要爬起来,右脚脚腕处却传来一阵剧痛,痛得他冷汗直冒。骨头该不会摔断了吧?黄师傅伸手捏了下痛处,钻心的疼痛差点让他晕厥过去,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。那麂子歪着脑袋看了会黄师傅,又发出了几声怪异如笑的声音,转身跑开了。

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,黄师傅懊恼得要命,看这情形,单凭自己是肯定下不了山了,只能等明天家人上山来找。他在地上寻摸着铁铳,却发现刚才那一跤把铁铳摔得不知所踪。这时黄师傅开始担心起来,武器丢了,这万一碰见猛兽怎么办?在五十年代曾有人在山上发现过老虎,就算没有老虎,来只野猪或豺狗,这手无寸铁加上一条断腿,也是肯定要丢命的。黄师傅越想越害怕,扶着身旁的树单腿站了起来,钩着一只伤腿跳了几步,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,这下他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,靠着树,半坐起来。

坐了会儿,黄师傅开始发困,不一会眼皮子沉重得就像两闸铁门,但半夜独自在山上,一旦睡着了就意味着自杀,这时他想起自己身上还揣着半包烟,于是赶紧掏出来点上一支。烟草的味道让他精神稍振,他开始打量起四周,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棵参天古树下,月光透过枝叶洒落下来,把地上的野草照得惨白。黄师傅猛然想到,今天是农历十五,虽说这时的他还没学本事,但也知道每月的十五是阴气最盛的时候,这半夜三更,独自一人拖着伤腿在深山里,黄师傅再胆大,想想也不禁头皮发麻。

正战战兢兢,古树后的山坡上隐约传来对话声。黄师傅精神一振,侧着脑袋细听了几句,的确是有两个男人在说话,其中一个声音听上去还有点熟悉,但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,听他们说话的内容,像是在拉家常。应该是上山打猎的本村村民边转山边聊天吧,黄师傅琢磨着,并不觉得这大半夜两个男人跑上山来拉家常有什么奇怪。

有救了,看来还不是倒霉透顶,黄师傅心里大喜,正要呼救,一句差点让他晕厥过去的话此时传入他的耳朵里:“我门口有棵树,挡住我了,我托梦给水清,他也不来砍掉,哼,看来我要教训下这个没良心的。”

水清是和黄师傅同村的一位村民,他父亲于五年前因病去世,而刚才说话那人,分明是水清那已死去五年的父亲。

俗话说:为人多作孽,半夜鬼敲门。黄师傅想我平生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,不过就是想打只麂子,谁知麂子没打着,摔断了腿不说,这会居然还撞上了鬼,真他妈的倒血霉了。

那两人,准确地说是那俩鬼在上面越聊越开心,黄师傅在下面听得心惊肉跳,要跑吧,腿又跑不了,就算腿能跑,这时也不敢动,生怕弄出点动静被那俩死鬼发现。他止住呼吸,壮着胆子扭过头,偷偷地往山坡上看去,什么也看不到,几丛灌木挡住了他的视线。又冷又怕,黄师傅感到浑身冰凉,身体抖得厉害,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。

提心吊胆熬了好久,山坡上终于没了动静。走了?黄师傅依旧大气不敢出,四下里幽静得骇人。又过了会儿,还是不见说话。应该走了,谢天谢地,黄师傅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,抬起手擦了把汗,窸窸窣窣地摸出香烟,打算抽支烟定定神。也许是刚才紧张过度,黄师傅的手哆嗦得厉害,连划十几根火柴也没划着,眼看火柴盒上的砂皮都被擦破了,这火柴还是没点着。

该不是有东西在捣鬼吧?才稍微平复的心跳又剧烈起来,黄师傅紧张地东张西望,什么也没有。再摸出一根火柴,刺的一声,终于着了。点上烟,他狠狠地吸了几口,感到有些眩晕,想呕,他闭上眼睛,把头靠在树干上,大口大口地呼吸。

“给支烟抽。”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黄师傅吓得魂飞魄散,他惊恐地睁开眼睛,看见一只枯白而苍老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。黄师傅惊呆了,想转头去看,脖子却像给谁扳住了一样,转也转不动,黄师傅问你是谁,只听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咕噜,连自己也听不懂说出的是什么。

“给支烟抽。”那东西又说话了,那只手一动不动地伸着,像索命似的。黄师傅深吸了一口气,从烟盒里拿出支烟扔向那手,接到烟,那手刷的一下就消失了。这地方绝对不能待了,黄师傅心想,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。拖着条伤腿,他咬着牙爬出几十米远,实在没力气了,就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
“给支烟抽。”那只手居然又出来了!黄师傅赶紧把剩下的烟都扔到那手上,大叫起来,给你,都给你,就这么多了!他一边叫,一边没命地往前爬,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,他后来居然一路未停,硬是靠两只手一条腿爬到了山脚下,这时天已蒙蒙亮,早起拾掇菜园的村民发现了狼狈不堪的黄师傅,赶紧喊人把他抬回了家。

黄师傅在床上养了近两个月腿伤才愈,养伤期间听家人说水清得了怪病,人像中了邪似的神志不清,整天迷迷糊糊,去医院也看不出什么问题。黄师傅这才想起在山上听到水清父亲说过的话,赶紧要家人去转告水清把他父亲坟头前的树砍掉。结果真神,水清弟弟当天上山砍掉树,第二天水清就恢复了正常。

黄师傅到底是黄师傅,胆量非常,腿伤养好之后,挎着别人替他找回的铁铳,依旧满山乱跑,只是出了这事后,他再也不打麂子了,也戒掉了香烟——用他的话说就是:“看到改号东西就哈银(当地方言,看到这东西就吓人)。”

黄师傅说到这里,我们赶紧把手上的烟扔掉,黄师傅哈哈大笑,摆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,你们抽你们的,早就不怕这个了。

时间过得很快,聊着聊着,天色渐黑,我们随便吃了点晚饭,喝了会儿茶,黄师傅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了,准备一下就出发。黄师傅让大嘴把纸人拿来,放在一边,又叫我伸出左手,拿出个刀片在我大拇指上飞快地划了一下,用力一挤,豆大的血珠子冒了出来。我按老头的指示,分别在纸人的眉心、前胸、后背心、双手和脚底点上了血印。

老头一拍手,说拿着头发,出发。看老头两手空空,猴子问他不需要带些东西吗,比如桃木剑,朱砂笔什么的,就算用不着,带着防身也好啊?老头呵呵一笑,说什么都不要,有他在就没问题。老头的自信让我心安。

午夜十一点多,我们来到殡仪馆。下了车,猴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,缩着脖子说:“真黑。”老头拍拍他的背,说别怕,一怕你的阳火就弱。猴子赶紧昂首挺胸,做出一副普天之下我惧谁的架势来。

“可以开始了吗?”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,我的声音有点发抖。黄师傅点点头,说找个空旷的地方吧。大嘴说就在院子里,院子里大。老头说行,就在这儿吧。老头抬头看了下天,像在定方位,然后把纸人仰放在地上,头朝西方,接着问我要头发,我把那缕头发递过去,老头随意抽出几根,剩下的又塞回我手里。头发很长,老头小心翼翼地把头发缠绕在纸人颈部,打了个怪异的结(老头后来说,这个结的学问可大了,可惜不愿多说),做完这些,老头拍拍手站起来,说好了,拿打火机来。大嘴把火机递给他。老头才接过火机,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去停尸间的那条路,既不说话,也不动作。老头的怪异举动让我们脊背发凉,我轻轻碰了碰老头,说:“黄师傅,怎么了?”老头稍稍侧过身子,压着嗓门对我们说那边有东西。

有东西?我赶紧往小道那边看去,只见黑糊糊的一片,什么也没有!我们几个吓得面面相觑,不约而同地向老头靠拢,大嘴轻轻地问:“是什么东西啊,那女的吗?”老头摇摇头表示不是,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示意我们安静。过了会儿,老头突然破口大骂起来,边骂还边往那边走去,我们不敢跟去,勾着脖子挤成一团躲在后面,就差没抱在一起。老头边走边骂,大意是你这衰鬼窸窸窣窣地在这里看什么热闹,这东西不是给你的,别想抢,抢也抢不到,再不走就要你好看。这时猴子在我耳边悄悄地说:“骂得痛快!”

老头走到一半,又停了下来,朝那边吐了口唾沫,停止了大骂,转身走了回来。见我们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,老头笑道,不用怕,一个衰鬼想捡便宜,已经走了。大嘴跷起大拇指,对老头说:“牛!”

老头在纸人旁蹲下,打着火机,把纸人烧着,这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,那烧着的纸人像孔明灯一样腾空升起,向着西北方向缓缓飞去,而此时此刻,一丝丝风也没有。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,一时竟忘记了害怕,眼看着纸人越烧越小,火焰渐渐变小,最后烧尽消逝。

老头舒了口气,说:“好了,这下没问题了。”我有点不放心,说:“这就完了,那女的不会来找我了吗?”老头说:“你放一百个心,你想她来也不会来了。”我说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举起剩下的头发,问老头这个怎么办。老头说烧了。我赶紧用火机把这头发烧尽,纠缠我一个来月的事情终于解决,我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和痛快。


转载自:天涯论坛 莲蓬鬼话,原作者:李非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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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4-06-21 14: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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